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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丈夫党政株连

当李清照和赵明诚幸福甜蜜地享受着婚姻生活时,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的人生即将引来巨大变故。就他们成婚的那一年,李格非获知一个令人心痛的消息——苏轼病逝了。

苏轼,这个被后人称为全能艺术天才的著名文人,自当年被贬黄州,就开始了他被变法、党争所累的沉浮不定、曲折坎坷的人生。

李清照出生的那一年,苏轼从黄州改迁汝州,后因幼子夭折,上表请求居住常州,后虽得到过短暂起用,但流放一直是其生活的主旋律,从杭州、颍州、定州、惠州再到儋州。

公元1101年,新登皇位的宋徽宗大赦天下,苏轼终于得以从蛮荒之地回归,但不幸于途中染病,六十六年的生命从此定格于常州。

然而,党争之乱并没有因苏轼的去世而止息。一年后,朝中政局又起了变化。原本依附于章惇、被贬杭州的蔡京,又获得了宋徽宗的宠信。

宋代有四位著名书法家: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蔡京是蔡襄的堂弟,据说他的书法技艺本在蔡襄之上,但是因为人品不好,所以“宋四家”就把他的名字换成了蔡襄。

蔡京为人极善于机变逢迎。当年,宋神宗大力推行新法之时,他加入新党阵营。后高太后执政时反对新法,他又摇身一变成为旧党的拥护者。

哲宗即位后,他又站到新党队伍,为章惇出谋划策。在受到章惇牵连被贬杭州之后,蔡京一直在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后来得知这个新皇帝喜爱书法字画,蔡京喜不自胜。

蔡京穷己之力四处搜罗书画珍品,再经大宦官童贯之手,送达宋徽宗手中。投其所好,宋徽宗自是欢喜,慢慢地,蔡京一步步得到了宋徽宗的重视和欣赏。

当时的徽宗还抱着励精图治的决心,想让国家变得更好。次年,在蔡京的建议下,徽宗改年号为崇宁元年,又开始推行神宗熙宁年间的新法。但他不知道,此时的新法,早已背离了王安石的“兴利除弊、为国为民”的初衷,而沦为了蔡京玩弄权力的工具。很快,蔡京被任命为尚书右仆射,也就是丞相。

我们之前说过,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和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分属于新旧两派政治立场的对立面上。这种矛盾一旦爆发,不仅会伤害斗争中的个人,而且会卷入他们的家庭。

这种变化给李清照和赵明诚的家庭生活带来了巨大的不安和不确定性。他们所处的政治环境异常复杂,家庭可能会卷入无法预测的漩涡中。李清照和赵明诚曾经坚信他们的美好婚姻生活将是永恒的,但现实往往是残酷而无情的,让人无法预料和掌控。

宋徽宗任用新党的目的是要推行变法,但是作为新党的领袖蔡京、赵挺之等人却要打着变法的旗号,对旧党人物进行打击报复,特别是对那些在宋哲宗元佑年间得势的,如苏轼、苏辙等人及他们的门人和弟子,展开了报复和打击。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一向与苏门来往密切,又是“后四学士”之一,他受到牵连也在所难免。

如此一来,李清照之父李格非就受到牵连,他以文章受知于苏轼,与许多苏门弟子交往深厚,政治立场虽不似苏轼等人那样与新党人物泾渭分明,有直接的政治斗争,但是他属于旧党、尤其苏门一派却是不争的事实。

宋徽宗崇宁元年,也就是公元1102年,其时苏轼已去世一年,苏辙也已完全退居河南许昌,但是蔡京等人对旧党的打击却并没有丝毫的减退。

七月,清照父格非被列于元祐党籍,名在第六,被降为京东提刑,九月,徽宗御书元祐、元符党人名单,刻石端礼门,共一百二十人,格非名在馀官第二十六。

未几,格非贬象郡李格非贬象郡,史书未载。有《初至象郡》诗为证。

其一:

裨海环□□,□□□□国。世人持两足,遽欲穷畛域。心知禹分土,未尽舜所涉。吾迁桂岭外,仰亦见斗极。升高临大路,游传数南北。山川来时经,草树略已识。枝床归梦长,乡堠行历历。

其二:

去日有近远,寒暑乃不同。手捉而喙饮,嗜欲南北通。是邦亦洙泗,人可牛与弓。良知尽虚市,妙质老耕农。彼时张曲江,此时余襄公。二子稍颖脱,一洗凡马空。斯文隔裔土,后生昧华风。闽中要常衮,剑外须文翁。

其三:

居近城南楼,步月时散策。小市早收灯,空山晚吹笛。儿呼翁可归,恐我意惨戚。从来坚道念,老去倦行役。天其卒相予,休以南荒谪。宴坐及此时,聊观鼻端白。

清照公公赵挺之隶属新党集团,官拜尚书左丞,手握权柄,元祐党人的命运操纵在他们手上。清照上诗公公援救其父。据张琰《洛阳名园记序》记载:

文叔在元祐官太学,丁建中靖国再用邪朋,窜为党人。女适赵相挺之子,亦能诗,上诗赵相救其父云:“何况人间父子情。”识者哀之。

赵挺之却不为所动。公公的冷酷,使李清照看清了新党政客的真面目。她不再恳求,一变而为冷峻的讽刺。晁公武《郡斋读书记》卷四云:“清照其舅正夫相徽宗朝,李氏尝献诗云:‘炙手可热心可寒。’”“炙手”句出自杜甫《丽人行》“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把他比作弄权误国的杨国忠。

其实赵挺之也算得一个文人,其《杨十七应之兄学士挽辞》诗云:“当年册府曾同命,早岁文场每并游。”因为有徜徉册府、掉鞅文场的经历,他也不乏潇洒的情怀,请看《朱氏天和堂》五古:

华亭山水佳,秀色宛如画。前贤有隐迹,卜筑俟来者。高人养天和,放浪寄林野。安知岁月徂,但喜名利舍。传家得之子,流辈推博雅。春风振客衣,逸棹东南下。赋诗台阁彦,落落珠玑泻。持觞拜亲膝,喜色动乡社。都城十二衢,尘土翳车马。一梦逐君行,兹怀已潇洒。

但是残酷的朋党之争已消散了他的文人情怀,他心中只有对元祐党人的仇恨。一旦权柄在手,就对敌对党派施以重拳,哪怕是儿女亲家,也在所不惜。

赵、李两家的家长处于敌对的政治状态,这必然会影响到明诚、清照小夫妻的婚姻生活。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道理再清楚不过了。如果赵挺之是一个心胸豁达的政治家,倒也罢了,可他偏偏是一个心地褊隘的政客。他会把他党同伐异的朋党意气带到家庭中来。陈师道——赵挺之的连襟,也就是赵明诚的姨父,记载了这样一件事:

正夫(挺之字)有幼子明诚,颇好文义。每遇苏(轼)、黄(庭坚)文诗,虽半简数字,必录藏,以此失好于父,几如小邢矣。陈师道《后山居士文集》卷十四《与鲁直简》。文中“小邢”,指邢居实,不容于父恕,早死。

苏、黄诗文大得声称于时,收藏他们的文字是极有眼光的,但赵挺之却因为与苏黄交恶而迁怒于幼子。对亲生尚且如此,何况儿媳呢?

李格非的官肯定做不成了,这倒是小事,谁知道还有什么祸事等着他呢?尚陶醉在新婚幸福中的李清照可担心了,可是得势的公公也是使她的父亲处境日益窘迫的人物之一,一面是父亲,一面是公公,这让李清照左右为难。

身为女儿,她不忍心袖手旁观看着自己的父亲遭遇厄运,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且封建朝代儿媳在婆家也没有地位,根本说不上话,面对公公,她又能怎么样呢?

然后李清照毕竟是李清照,她善感却不软弱,有史料表明,忧心如焚的她曾找公公赵挺之,要求他出面保护自己的父亲李格非,让李格非度过这场政治浩劫。

南宋人张琰在给李格非《洛阳名园记》作的序文中写道:“女适赵相挺之子,亦能诗。上赵相救其父云‘何况人间父子情’,识者哀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李格非的女儿恰好是宰相赵挺之的儿媳,也擅长作诗。

李清照为了救自己的父亲曾经给公公写了一首诗,虽然全诗已经散佚,但我们从残留的这句话“何况人间父子情”,还是能猜想到李清照所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希望公公赵挺之能看在儿媳的情分上,看在儿女亲家的关系上,看在天下子女有乌鸦反哺之心的心意上,能够对李格非假以援手,帮助他脱离即将降临的政治厄运。

李清照言辞恳切,其情堪哀,可是否打动了公公赵挺之呢?赵挺之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并未理睬儿媳的请求。

公元1104年,宋廷重新审定党人籍,把元佑、元符党人合为一籍,李格非未得幸免,终被罢官,逐出京城。赵挺之却一直升上门下侍郎的宝座,为救父亲,也为表达自己的义愤,李清照再次向公爹上诗,遗憾的是,今天我们已经看不到李清照这首诗的全貌。

南宋人晃公武在《郡斋读书志》中说:“其舅正夫相徽宗朝,李氏尝献诗云:‘炙手可热心可寒。’”

“炙手可热心可寒”这句是从杜甫《丽人行》中的诗句“炙手可热势绝伦,慎勿近前丞相嗔”转化而来,杜甫这句诗是讽刺杨玉环、杨国忠一家朝廷大权在握,红得发紫,李清照在这里把蔡京集团比为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杨氏集团,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飞黄腾达的公爹的不满,你的权势欲重,我的心中却感到寒冷。

虽然历史没有详细记载,但从李清照这句诗我们可以感觉到,赵挺之并没有接受儿媳的请求,担当一定的政治风险搭救自己的亲家,而是无视儿女亲家的情谊,继续追随蔡京,追求官场的升级进阶之路。这对于官场中的人来说似乎是正常的选择,可对于李清照来说打击却很大,公爹的选择为她上了很沉重的一课。

此时,李清照新婚不久,上诗救父,不仅有牵入党争的危险,而且儿媳干预公爹的政事,在卫道者来看又是大逆不道的事。但李清照却不顾一切,大胆地向公爹直言自己的想法,当受到拒绝时,她又直率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爱就爱得真切,恨也恨得强烈,这就是爱憎分明、性格刚烈的李清照。

其无视封建礼教、不畏权贵的思想倾向,由此可见一斑。或许,这也正是我们直到今天仍然喜欢李清照、欣赏她的作品的原因所在!

李清照当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煎熬,我们已无从得知,但从她的文学作品中可以看出,这一场政治的巨大变故,让一直处在真空与温室当中的她对世道人心有了清醒深刻的认识,使她渐渐走向了成熟,这对她以后的文学创作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公元1106年,政治局势发生了变化,有彗星出现在西方。古人常以“星变”预卜吉凶,把星象的异常变化视为上天的神秘暗示。宋徽宗开始反思,觉得蔡京的所作所为确实一如赵挺之所上奏的那样,奸恶到上天所不能容。

于是一道诏令,蔡京下台,赵挺之仍然担任尚书右仆射。因为对元祐党人的打击、清算一直由蔡京主导,所以宋徽宗下令毁掉《元祐党人碑》,解除了对元祐党人的禁令,李格非等人获得赦免。而在崇宁三、四年间,赵挺之先后担任中书侍郎,门下侍郎,赵明诚则担任鸿胪少卿。

李清照虽然未受到父亲牵连,可在婆家心系娘家,难免有些抑郁,此时能给她最大精神支撑的就是赵明诚了,赵明诚的表现还是令她深感宽慰的。

我们知道,赵明诚一直都非常喜欢搜集苏轼、黄庭坚的字画,因为这个缘故,还很让他的父亲不高兴。在宋徽宗崇宁二年,也就是公元1103年,朝廷“诏毁刊行《唐鉴》并三苏、秦、黄等文集”,就是说朝廷下令销毁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以及苏门弟子诗文集的印版,天下凡是苏轼题写的碑文石刻,也全部损毁。

在这种危急的政治形势下,赵明诚还保存甚至继续收藏苏轼、黄庭坚等人的诗文字画,由此可见他对于苏轼等人的情感认同与人格认同。他虽然没有能力解救自己的岳父李格非,也不可能挺身而出替李清照去求自己的父亲赵挺之,但在那个“炙手可热心可寒”的政治寒冬中,赵明诚此举绝对能让李清照感到温暖了。

这对于刚刚经受人生中第一个打击的李清照来说,多少都是一种安慰,丈夫毕竟还是与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上啊!

婚后不久,李清照与赵明诚也曾有过短暂的离别,于是,她为我们留下了不少泛着甜蜜的忧愁的词作。元代伊世珍《瑯嬛记》记载:“易安结缡未久,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这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那首《一剪梅·红藕香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词的起句“红藕香残玉簟秋”,领起全篇。“红藕香残”写室外之景,“玉簟秋”写室内之景,说明此时已是天气转凉、落叶飘黄的秋天,而古人又有“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之说,秋天更容易让人不由自主地悲伤,从而更加思念远方的亲人。

简短的七个字,却是意象蕴藉,不仅刻画出四周景色,更点染出词人的情怀。花开花谢,虽是自然界景象,却又让人兴起离合之感;枕席生凉,寒意侵肌,既有节令的变化,也是人凄凉独处的主观感受。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写的是白昼在水面泛舟的情景,“独上”二字暗寓离情,满溢别愁。接下来的几句“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按顺序应该是,月满时,独上西楼,举头望月,而看到飞来的大雁,虽是旧时相识,却没有带回锦书。“谁”字是自然是暗指赵明诚,“谁寄”却是感叹无人寄也。

词的过片“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句,承上启下,既是写景,又兼比兴,其所展示的花落水流红的情景,遥遥与上阕的“红藕香残”、“独上兰舟”相契合,而其所蕴含的人生、年华、爱情、离别的寓意,则给人以“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感,以前“水流无限似侬愁”之恨。

词的下阕由这一句而自然过渡到后面的五句,又与上阕两句遥相呼应,宛若百步射落霞,铺开一地绚烂,能有此笔力者,不知除易安外,还有几人?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这是多么甜蜜而忧伤的词句。这一种心思,她知道他也是有的,那是心有灵犀的相通,那是你侬我侬的相恋。花,空自飘零,水,空自流淌。分居在不同地方的两个人,却在为同一种情感而忧愁着。

佛语人生七苦里有“爱别离”,这一种苦,虽然不是摧肝折胆的煎熬,却也是令人憔悴销魂的折磨。相思,是一种难以治愈的病,是一种浸入骨髓的痛,也是有情人难以躲过的劫。就像网上流传的那首仓央嘉措的情诗: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或许,有情有爱,有个人可以相思也是一种幸福吧!

结拍三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历来为人所称道的名句。王士禛在《花草蒙拾》中说,这三句从范仲淹《御街行》“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化用而来,而且李句“特工”。

两相对比,范句失于平板,李句则别出巧思,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两句来代替“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的平铺直叙,构思上更见精巧别致。

“眉头”与“心头”相对,“才下”与“却上”转承,李清照抓住这一瞬间的动作,将那种“此情无计可消除”的离愁别绪表现得淋漓尽致。难怪李廷机的《草堂诗余评林》称此词“语意飘逸,令人省目”,这或许也是李词绵延千年的时光,依然魅力独具的原因吧!

说起赵明诚旅居外地,李清照寄给他的相思之作,我们似乎无论如何都绕不过那首著名的《醉花阴·重阳》: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是一首著名的重阳词。作者在自然景物的描写中,加入自己浓重的感情色彩,使客观环境和人物内心的情绪融和交织,而成就了李清照饱蕴着相思之情的重阳。

整整一天,都枯坐在房中,对着“金兽”形状的香炉怔怔出神,“瑞脑”这种香料总有燃尽的时候,在香气弥漫中,时光也仿佛在慢慢变老,唯有相思无尽处,让人泛起离愁,愈怜愈伤。

“瑞脑销金兽”,写出了时间的漫长无聊,同时又烘托出环境的凄寂。次三句从夜间着笔,“佳节又重阳”点明时令,也暗示心绪不好、心事重重的原因。常言道:“每逢佳节倍思亲”,今日恰逢重阳节,本应该是夫妻团聚、共同饮酒赏菊的日子,可如今,思念的人却在千里之外,陪伴自己的只是影子,所能做的也只是顾影自怜,任那相思之情无限绵长。

一个“又”字,充满了寂寞、怨恨、愁苦之感,所以,才会“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玉枕”,瓷枕。“纱厨”,即碧纱厨,以木架罩以绿色轻纱,内可置榻,用以避蚊。

“玉枕纱厨”用这样一些具有特征性的事物,在词人的感受中写出了透人肌肤的秋寒,暗示出女主人公的心境,不仅秋寒,更是内心的孤寂清冷。更何况,玉枕、纱厨往昔是与丈夫共用的,可如今自己却孤眠独寝,触景生情,自然是柔肠寸断心欲碎,倍生思念之情了。

显然,这里的“凉”不只是身体肌肤所感之凉意,更是心灵所感之凄凉,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这三句写出了词人在重阳佳节孤眠独寝、夜半相思的凄苦之情。上片贯穿“永昼”与“一夜”的则是“愁”、“凉”二字。

下片倒叙黄昏时独自饮酒的凄苦。“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这两句写出了词人在重阳节日暮时分,把酒黄昏,赏花东篱的情景,衬托出词人无语独酌的离愁别绪。

“东篱”,是菊圃的代称,化用了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古人在旧历九月九日这天,有赏菊饮酒的风习。

唐诗人孟浩然《过故人庄》中就有“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之句。宋时,此风不衰。所以重九这天,词人照样要“东篱把酒”直饮到“黄昏后”,饮一杯酒来暖暖身心,希望能冲淡自己孤寂清冷的思念。菊香盈袖,恍然间觉得一阵清凉。

重阳佳节,把酒赏菊,本来极富情趣。然而丈夫远游,词人孤寂冷清,不禁触景生情,菊花再美再香,也无法送给远方的亲人了;离愁别恨涌上心头,即便“借酒销愁”,亦是“愁更愁”了,又哪有心情欣赏这“暗香浮动”的菊花呢?

深秋的节候、物态、人情,已宛然在目。佳节依旧,赏菊依旧,但人的情状却有所不同。这是构成“人比黄花瘦”的原因。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末尾三句设想奇妙,比喻精彩。“消魂”极喻相思愁绝之情。“帘卷西风”即“西风卷帘”,暗含凄冷之意。

匆匆离开东篱,回到闺房,瑟瑟西风把帘子掀起,人感到一阵寒意,联想到把酒相对的菊花,顿感人生不如菊花之意。上下对比,大有物是人非,今昔异趣之感。于是,末句“人比黄花瘦”,便成为千古绝唱。

这三句直抒胸臆,写出了抒情主人公憔悴的面容和愁苦的神情,共同创造出一个凄清寂寥的深秋怀人的境界。这三句工稳精当,是作者艺术匠心之所在:先以“消魂”点神伤,再以“西风”点凄景,最后落笔结出一个“瘦”字。

在这里,词人巧妙地将思妇与菊花相比,展现出两个叠印的镜头:一边是萧瑟的秋风摇撼着羸弱的瘦菊,一边是思妇布满愁云的憔悴面容,情景交融,创设出了一种凄苦绝伦的境界。

全词开篇点“愁”,结句言“瘦”。“愁”是“瘦”的原因,“瘦”是“愁”的结果,贯穿全词的愁绪因“瘦”而得到了最集中最形象的体现。“瘦”字涵盖了众多情怀,也是李清照重阳独处之时的最好概括。

正像是江淹《别赋》中所说的:“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种种的悉苦皆源自离别之痛,难怪古人说“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有相聚,就有离别。爱情中总会泛着一些苦涩,有你在身边时,天涯就在咫尺,那触手可及的距离仿佛就是整个世界;你不在身边时,片刻竟是如此的漫长,我的世界早已布满了思念的荒草,饮一杯思念的酒,它竟是如此苦涩。

风起处,那帘后的身影,难道不比初开的雏菊更惹人怜惜?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纵然,人比黄花瘦,此时又有谁来怜惜我呢?

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说:“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此语亦妇人所难道也。”

元代伊世珍《琅嬛记》记载: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赵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忘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

明诚诘之。答曰:“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易安作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李清照思念夫君,于是写了这首词寄给赵明诚。赵明诚叹赏之余,却也起了逞才争胜之意,一心要写出比妻子更好的词句来。于是闭门谢客,废寝忘食,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写了五十首词。

然后,把这些词和李清照寄给他的词一起拿给朋友陆德夫看。陆德夫玩味再三,说:“只有三句绝佳。”赵明诚追问是哪三句,陆德夫说:“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故事或许不是真的,但足见人们对这三句词的喜爱,或许,正是这含蓄蕴藉的句子如此动人,甚至不惜编造一个故事,来为它附会一段美丽的传说吧!

李清照的重阳是满溢着思念之情的重阳,“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样的句子,数千年来,恐怕也只有她能写得出来。

如今,那个孤独寂寞的身影已在时光的印痕中渐渐隐去,可是,那缕缕菊花的暗香,却依然充盈于历史的笔墨中,溢养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田。

还有《浣溪沙·小院闲窗春色深》、《点绛唇·寂寞深闺》、《浣溪沙·髻子伤春懒更梳》等词作,也表达了女主人公对离人的思恋之情。

其一:

小院闲窗春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清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其二:

髻子伤春懒更梳,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玉鸭熏炉闲瑞脑,朱缨斗帐掩流苏,遗犀还解辟寒无。

其三: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总之,婚后七年的京都生活,对于李清照来说,应该是幸福美满的。虽然公爹为保全自己,而对她的父亲李格非袖手旁观,让她遭遇了人生中第一个苦难,但毕竟丈夫是理解支持她的,这让她在精神上已经很知足了。

虽然李清照和赵明诚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为了收藏某样文物时常需典衣度日,而且她和赵时诚还时有小别相思之苦,但毕竟瑕不掩瑜,生活上的些微欠缺,都不能磨灭她的喜悦之情。时光流转中,她的心情如花一般盛开,那份来自心底的甜蜜与幸福,甚至已不是文字所能表达的了。

赵明诚为了避嫌,抑或是另有新欢,竟不去看望妻子。清照遭遇冷落,不禁联想到卓文君的白头之叹和陈皇后的长门失宠。她的《满庭芳》一词可称此时赵李情感危机的实录: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更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此词写身世之哀,有个人情感的失落,有党争摧残的痛苦。“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咏梅亦是贴合自身遭遇,“雨藉风揉”四字说尽新党迫害元祐党人及其亲属的残酷。受党争牵连,赵李夫妻感情也由热趋冷。

词中“何逊在扬州”这一句最值得玩味。何逊《早梅》诗云:“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这几句乃词人注目之处。盖己身目前之处境与陈皇后、卓文君无乎不同。

难怪词人听笛曲《落梅花》而“吹动浓愁”尽管受伤,词人对夫君仍有着期待。歇拍“良宵淡月,疏影风流”那一副梅月交辉的图景满蕴着清照对鸳梦重温的憧憬。

李清照对元符、崇宁以来的新旧朋党之争及由此引起的夫妻感情的疏淡,感慨良多。大约在公元1105年秋,她由明水重返汴京,写下了一首《行香子》词: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政治的变幻无常,就像一场没有终点的比赛,你方唱罢我登场。这种阴晴不定的政治风云给人们带来了多少“离情别恨”,让人感到无奈和心痛。纵有浮槎,也难飞渡银河。

在崇宁党禁期间,李清照被迫返回明水原籍,直到政局稍稍转好才得以偷偷回到汴京相府的“云阶月地”与丈夫相会。她与赵明诚像“牵牛织女”一样受到情感的煎熬,“人间天上愁浓”。虽然煎熬是有限度的,但一旦超过了极限,就会转化为干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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