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帝都依然热闹,街头人声鼎沸,大大小小的铺子人来人往。灯光闪闪烁烁,犹如漂浮在半空中的繁星。
绯夜满头大汗,手里端了两只大碗,奋力从一家红火的粥铺中挤出来,放在溟罗面前,还递给他一根咧了嘴的调羹。
“给,芝麻糯米粥!”
溟罗哭笑不得,看着绯夜开动小嘴啪啦啪啦灌粥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不是要请你吃饭么?喝了这些粥,待会哪还会有肚子装饭?”
绯夜眯起眼睛,咂咂嘴:“不会不会,我的饭量大得很。先喝碗粥垫垫底。再说,那么多人围着买,一看就很好喝的样子。”
溟罗看他那种享受的样子,也不方便打击他,只好闷头喝粥。
喝了粥之后,绯夜又拉着溟罗瞎逛,溟罗便跟着这个好奇的少年,在不同的店铺之间穿梭。什么卖字画的,瓷器的,茶叶的,就连胭脂铺也没有放过。
绯夜用指尖轻轻挑起一点酡红的胭脂,放在鼻尖像小狗一样地嗅。
“很香,像星光花。不知道咸不咸?”
他眼里露出迷醉的神色,又伸出舌尖,准备舔上一口。
溟罗本不愿意挤在一堆叽叽喳喳的女子中间,更不喜欢闻那一股夹杂百味的脂粉气,便冷眼站在门口,见此情景,已经无法忍受,就一把钳住他的手指:“味道很怪!”
“你尝过?”
“……”
溟罗急忙拽住他的手腕使劲拖了他出来。这小子真叫他无语,若不是看他刚受了伤,自己早就一拳头挥过去了。
“你怎么……那个是女子用的!”
“女子用的又怎么样?我只是想尝尝味道,应该没什么吧?”
溟罗干脆不理他,心里那个火啊,想喷又没有地方,只得将手一甩,扭头就走。他一时火起,却没有发现自己越走越快,最后竟快走到自己下榻的客栈。一回头,那个讨人嫌的小子已经没了影子。
这下子,他便傻了眼,也不知道绯夜在哪儿,认不认识路。于是立即返回,等他跑到那家惹起矛盾的胭脂铺门口,哪里还能看见那家伙?
“老板,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个小男孩去哪儿了?”他抓住胭脂铺老板的手臂大声问道。
“不是出去了么?又没有买东西。”老板正招待着几位品头论足的夫人小姐,嘴巴嚼得都快酸了,但是客人还是不太满意,因此对溟罗这一句颇为不耐烦。
“哼——姑娘,有没有见到一个比我矮一个头,又黄又瘦的一个小子?”他比划着,盯着胭脂铺门口的卖花少女问。
“街上人那么多,奴家哪会记得那么清?公子,你再拦在这里,别的姑娘都不愿意过来买奴家的花了!”
溟罗跺了一下脚,磨着牙想,本来好好的一个约会——大概称得上是吧,被邀请的客人却不见踪影。那个瘦瘦的小子像是蒸发了一样,连点刚刚还在的胭脂味都找不到了。
仿佛就要开始的一场美妙演奏,大幕已经拉开,各部人员就位,最重要的演奏者却突然毫无礼貌地退出,连个招呼也不打。
可恶……溟罗在找了一大圈,仍无收获后,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如果找到那小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夜色已深,行人逐渐减少,街头也慢慢安静下来。溟罗走在返回客栈的路上,心里交织着怒气与失落。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绯夜那小子不是在龙光殿有住处吗?说不定已经回去了。想到这里,心头一轻,一直紧抿的嘴唇也松了松。
可是人之不如意十之八九,那小子居然不在龙光殿!溟罗坐在龙光殿的殿顶上发愣,左思右想,绯夜那小子在帝都根本不认识几个人,更不用谈有别的去处。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越想心里越往下沉,最后连额角都隐约渗出汗来。
深蓝的夜空中只有一天碎了的星斗。
溟罗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光,心里猛然有了主意。伸出先前钳住过绯夜手指的手,闻了闻,一点淡淡的胭脂味。
他捏了个诀,变了只浅绿色的流萤。接着那虫子便轻盈地扇起翅膀,向着某个方向飞去。
溟罗一路紧紧跟随,七拐八拐之后,最后看见一扇隐秘的黑色铁门。他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居然跑到这里来了!这里是专门的格斗赌场,虽然绯夜也算是有点技艺,但是到这种地方对他来说还是太早了点……该说他是聪明还是傻呢?溟罗从怀里摸出一个面具戴上,推开门,一阵如潮水般的喧哗立刻奔到耳边。
两边是坐人的台阶,挤满了热情欣赏的观众,中间一个极为宽敞的格斗台,有两个人正在台上比试。空气中弥漫着震耳的呼喊声,喝彩声,还搅拌着各种奇怪的体味,汗臭味。有人在不停大声嚷嚷:“快下!快下!十三号,一赔二!一赔二!四十七号,一赔四!”
这小子也是个不省心的家伙。
溟罗摸摸鼻子,仍紧盯着那流萤。
小小的流萤在如山的人群中并不起眼,不过对于耳聪目明的溟罗而言,这不过只是个小问题。流萤最后停在一个黑色的脑袋上就消失了。
那个脑袋戴着一个粉红色的木质面具,半旧不旧的,眼角的位置还画着一朵妖娆的桃花。
花里胡哨的!
溟罗嘴角抽搐,挤过去,一手重重搭上那家伙的肩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刚才到处找你呢!”
那家伙却不理他,只顾自己欣赏。
“喂,你是哑巴了,还是咋了?喝了碗粥便不认得我了!我是溟罗!”他提高声音。
那人身子一抖,转过头,双目一瞪,一指头戳在他的眉心:“你呀!谁呀?我好好坐在这儿,又没招谁惹谁,你巴巴跑过来是干嘛?骚扰人家么?我可是个男人!”
溟罗目瞪口呆,他这才发现对方身材比绯夜壮得多,身上的脂粉气却是盖也盖不住,而且声音低沉,跟绯夜那清亮的嗓音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得罪了!我认错人了!”他赶紧抱拳。
“这样就行了么?还以为你是个敢作敢为的汉子,原来不过是个懦夫!”那人反而死死扯住他的前襟。
“你放手!”懦夫就懦夫吧,我认了。溟罗心头的火又升了起来。
这时候,有人从后面抓住他的衣襟,急切地问:“溟罗,是你吗?”
溟罗回头,一个小小的灰色铁面具,上面还裂了一道缝,但是那双孩子般的眼睛却是他再熟悉不过了。
好歹躲开之前那个奇怪的家伙,和绯夜坐在一起的时候,溟罗不悦地说:“没想到你跑到这里来了,胆子够大的!刚才我真想……”
绯夜眨眨眼睛,双手抓着他的袖子,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
真想暴打你一顿!溟罗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狠心的话来。看着那双黑色眸子流露出来的乞求,仿佛触动了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
“以后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帝都虽然治下平安,但是你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了麻烦怎么办?特别是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如果我不在……”到时谁会护着你?
话还没有说完。绯夜已经指着远远高台上一个粗壮汉子大叫:“快看快看!那个人,十三号!好厉害!几乎没怎么动手,那个四十七号就趴下了!”
溟罗无语,这小子满脑袋里塞的是什么啊?说他好斗吧,他又总露出人畜无害的模样;说他柔弱吧,他对打架老是兴趣十足。
那个胜出的壮汉身高九尺,一身彪悍肌肉,看上去便有种惊人的气势,手中一对南瓜大小的长柄铜锤更是令人望之胆寒。
这人臂力很强啊!溟罗心下暗惊。
这时,台边却上了个身高不过七尺的黑衣男子,虽然体格匀称,但是与先前那个非同常人的四十七号却是没得比的。
“三十九号,一赔二!”有人在台下高叫,周围顿时一片嘘声。
那个黑衣男子露出诡异的微笑,慢慢提起右手的剑,猛地飞身向前一刺!
绯夜睁大眼睛。
四十七号本想用一只铜锤格开那支又快又猛的剑,同时另一只铜锤击向对方的胸腹。他很自信,这一招已经用过无数次,屡试不爽。无人能够抵挡他的力量和速度!
但是在那一瞬间,在他的视线里,冲向他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青面獠牙咆哮扑来的巨大猛兽!他的四肢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刻,空间变得一片漆黑,万籁俱静,他肝胆俱裂!
台下的人只见到那个四十七号忽然无力倒下,而黑马似的三十九号已经牢牢抓住了主导权,只等最后一击!但是黑马也没有持续很久,那一剑没有刺下去——一片惋惜声——剑突兀地脱手,他双手成爪不住抠地,全身抽搐一阵,便不再动弹。
“哎呀,多半是发了羊癫疯……”旁边有人说。没有人注意什么,有几个人把躺在台上的两人拖了下去。
绯夜受惊一般紧紧抓住他的前臂,两只眼珠瞪得老大。
这孩子怕是吓到了。
溟罗刚想安慰下被突发事件吓到的绯夜,但是绯夜二话没说,反而飞快起身朝外面冲去!
整一个跳蚤!溟罗急忙跟上。
绯夜速度很快,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上跳跃,有如飞燕,几乎令常在三界走动的溟罗也吃了一惊。待到绯夜停下来,他们基本到了帝都边缘。
“呵,快累死了……”绯夜扔了破面具,跪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喂,你发疯了!跑什么跑?”溟罗也摘了面具停下来。
“刚才不太对劲,那两人身边有奇怪的东西。所以我就想跟出来看看。没想到灵力跟以前比差太多了……才跑了不到十里地……”
“什么?有什么东西?”
“我也说不清。但是肯定是有——只是这种带着魔性的东西会出现在上界的帝都,才是叫我最奇怪。”
“好了,折腾了这么久,也别说别的了。我先送你回去再说。”
“好吧。”绯夜打了个夸张的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