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样，色空终于忍不住了。积攒多日的委屈倾泻而出，她突然趴在本无肩头低低哭起来，双手紧紧还攥住他的衣领。本无没有躲闪，任由她的涕泪濡湿他的外袍、中衣。
他抬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的小声啜泣变成大声抽泣，然后渐渐回归平静。
“如果你愿意，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她听到本无这么问。
色空抹干了泪，断断续续地告诉他前些天发生的事，中间急得呛了几次。本无耐心的听完了，开始还很安静，后来皱起了眉，眼神里充满不解和疼惜。
他刚要开口就被色空打断，“师兄，我真的没有蓄意勾引，你信我吗？”
“信。”他当然相信。面对色空，他一直理所当然，毫无疑问的相信。
色空定定看着他，忽然弯起眼睛笑了，几滴泪滑下砸在本无的衣角。她牵起他的手，模仿手札讲的按在自己纤瘦的手上，掌心相贴。
“师兄，我心悦你。”
感受着手心里灼热的温度，她坚定的握紧那只大手，缓缓开口。
“我的真心只此一颗，永生不变。”
本无没有抽开手，也没有回应她的情意。他就静静的跪坐在地上，仿佛料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一样。
“我年长你三岁......”他缓缓开口，“你从出生起就在仙桃庵里，而我七岁时才被送到无相寺，此前我有父母家人，也见过佛门外的世界。你说心悦我，我......我也很欢喜。但我受方丈庇佑才得以在乱世中苟活，他待我不薄，此恩我不能不报，这是其一。”
“其二，你年纪尚小，又无亲人陪在身侧，我不能趁人之危。”
“你情窦初开，若是混淆了依赖之情与男女之爱，早早与我互许终身，便再无反悔的余地，我们只能做一对怨偶。”
他狠心闭眼，不去看怀中人的神色，继续说道：“我知你在智能师太手下备受磋磨，又蒙了受此等不白之冤。明日子时，后山桃树下，我护送你下山。我在无相寺守三年晨钟，若是三年后，你心有所属，就忘了往事前尘。若你......心中仍放不下我，我便向方丈领罚，随你一同下山。”
色空仰头抵在他的前额，滴滴泪花开在他的脸颊、锁骨，又顺着衣襟留到他胸口，灼热的温度令他心惊。
“好，师兄。我等你，我永远等你。”
本无小心地理了理她额边的乱发，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柔情。
得到本无的承诺后，色空又缠着人反复确认几遍，这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出了木屋。
她本就是偷偷跑出去的，回去时自然也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彷佛做了贼一样。
这天晚上，她睡了几日以来唯一一个安稳觉。
梦里自己逃下山后历经磨难，终于攒了一大笔钱。三年后，他把本无接到自己的大宅子里。白天，本无给自己描眉梳妆。晚上呢，就乖乖等自己回房，读书哄她睡觉。
这个梦太美好，以至于她睡梦中笑弯了唇。
这色空师妹还真是阴晴不定。
早晨来送饭的静心看见她眉眼弯弯的睡眼不禁在内心感叹。
她摇醒了色空，一边把饭菜摆到桌子上，一边说：“师太今早说可以解了你的禁，但后续如何处罚还没明说。你自己也早做打算吧。”
色空端起一杯水润了润唇，真诚道谢：“静心师姐，这几日感谢你照顾，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回报。”
“回报？”静心看她感到有些可笑，反问她：“你觉得我做这些是为了要你回报？”
“不是的，师姐......”
她打断色空，冷声说：“我应了明慧看顾你，如今只是想让你死前过得舒服点罢了。说来可悲，她因你而死，你却白白浪费了这条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色空蹭一下站起来，她拧眉看向静心：“明慧师姐是下山采买染病死的，怎么会......”
静心看她一无所知的模样，嘲弄般开口：“什么病会让一个健康的人两天就断了气？她是被人生生折磨死的，浑身遍体鳞伤，尸体都残缺不全！”
她的话一字一句砸在色空心上，砸得鲜血淋漓，色空死死盯着静心，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当年我得知她的死讯时，她已经被师太她们火葬了，我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求师姐告诉我，当年明慧师姐惨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你既问了，我就让你明白死去，到了地下好跟明慧认错。”她心中的痛不比色空少，她和明慧同年出家，两人也是朝夕相处，感情深厚。
“三年前傅家小姐来庵中观礼，本应你在茶室当值，可当时你不在，是明慧自请替了你去给傅小姐奉茶。”
“傅小姐嫌茶涩口，刻意刁难。明慧开口解释，却被她身边的下人拖下去，美其名曰‘教她规矩’，把她折磨昏了才送回来。第二天，人就咽了气。”
“师太不敢得罪傅家，只对外说明慧是染病死的，立刻把她的尸身一把火烧了，死无对证。”
“她临死之前还求我以后多看顾你，你呢？那天你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她是替你去死的！”
说到最后，静心伸出食指指着色空，几乎是咆哮着在质问。
她明白害死明慧的是那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顾家小姐，可她还是在心底怨着色空。她怨她身上背着明慧的希冀，却不想办法好好活下去。
色空被她逼问得后退两步，大颗大颗眼泪从她眼中流出。她开口欲辩，喉咙却像被狠狠扼住一样发不出声响。
静心说的没错，明慧是替她去死的，如果不是她那天贪玩迟到了，死的人就是她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跪在地上，无力地一遍遍重复着，指甲深深陷进手掌。
二人心知肚明，几句迟来的苍白的道歉，怎么能抵得上明慧一条命？
除了愧疚，色空心中充斥一种前所未有的恨意，她好不甘心。
凭什么在这世上他们这种人连在夹缝中活着的权力都没有，只能像蝼蚁一样被贵人驱使玩弄，连死都无声无息。
这就是她们的命吗？好生不公平，她不认，明慧师姐大概也不会认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