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蓝天澜来老城厢进行测绘的第三天，上头布置的任务很紧，他连中午饭也不敢花太多时间，在附近的小饭馆填饱肚皮，就又扛着测绘设备穿梭在交错纵横的胡同里，丈量着这里的寸土存砖。
他是一个沉默的人，读大学那会儿，专业课老师就说他很适合做这份工作，能专注于天地间，既是画者，也是摄影师，但他自己却觉得这份工作更像一个记录员，没有什么诗意与浪漫，只有精确的数字，以及肉眼看不见的空间。
不过，在他眼中的平凡工作，却让许多路过的人好奇侧目。
这三天时间里，他遇到过不少主动过来搭讪的人。
“大哥哥，你在画画吗？”
“是在拍照还是录像啊？不会是拍电影吧？”
“帅仔，我瞅你在这儿转了好半天，迷路了？还是遇到鬼打墙了？”
形形色色的问题，有些好笑，但不冒犯。
不像眼前这个姐姐，一来就挡在自己的镜头前，问自己是不是在跟踪她。
没等自己回答，她又来了一句：“我知道你是搞测绘的，但你测着测着怎么总跟着我转，你是在测量土地呢，还是在测量我啊？”
说完，高津蓉就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目光如炬地直视着蓝天澜，但没有让开，依旧挡在测绘仪的镜头前。
蓝天澜垂眸看向镜头，现在是前视，高津蓉站在镜头前超过二倍焦距的位置，镜头里的她，倒立、缩小，就像误入天地间的奇怪生物。
身高一米六三左右，体重大概…不到一百斤，是个女的。
测量完毕，蓝天澜后退一步，视线从镜头前移开，淡淡说道：“我的镜头包罗万象，唯独不装人。”
高津蓉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她也后退一步，远离镜头，抬眸看向他，“事不过三，这是第四次了。”
“这叫偶遇。”蓝天澜直言。
他的表情坦坦荡荡，就像头顶的天空，除了白云，不含一点瑕疵。
“呵！”
然而，他这副板板正正的模样却让高津蓉笑了。
“所有的偶遇都是事先算计。”高津蓉也摆出了正色表情。
蓝天澜：……
“姐姐，少看小说多看路。”
丢下这句，他复又垂眸，继续看镜头。
高津蓉在镜头里的实像更小了，气呼呼地叉腰站在那里，头上的碎发横七竖八，没有前两天看起来平滑。
他确实见过她…大概三次，但都是偶遇，绝无事先算计。
渐渐地，镜头里那个小人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胡同的尽头……
“什么嘛？说得我像自作多情似的！”
“上次在汪奶奶家，他就故意凑那儿看热闹，哪有那么巧的事？我怎么就没一而再地碰见其他测绘员？”
高津蓉越想越生气，尤其是他最后一句讥讽，她竟没能马上想出反驳的话来，简直有违她“快嘴儿栗子”的称号。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嗯？”
自言自语间，她讶然发现，居然回到了高实胡同，而且离高家大院就几米远的距离。
她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这个点儿，老高应该在睡午觉吧？”
“把他揪起来拿拿龙！”
高津蓉嘴角一歪，再一撸袖子，就闷头朝自家大院快步走去。
“大水冲了龙王庙，肖俊那小子看到我就逮，待会儿我得去找他爷爷……”
“爷爷！”
刚来到大门外就听见了高海河的大嗓门，高津蓉一个兔子窜，风一般冲进了院子。
“哎嘛栗子？你…你咋不上班呢？”
高海河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不停后退。
院里的邻居们见状，当即作鸟兽散，把“战场”留给了爷孙二人。
眼见着高海河故技重施，又要溜去后门，高津蓉一个大迈步跳跃，跳出了周杰伦为她脚上那款鞋拍海报的姿势，旋即来到高海河的身后，再伸手一抓…抓空了！
“嘿嘿！栗子你是小短手。”
感觉身后袭来的劲风乍然消散，高河海回过头来，冲高津蓉挑衅一笑，两条其实也不太长的老腿迈得更欢，一溜烟儿，就跑出了后门。
高津蓉收回右手，双眼微微眯起，瞳孔也随之收缩，如同猎鼠时的猫眼。
她也一个箭步冲出后门，紧盯着高海河那颗锃光瓦亮的卤蛋头，加快了速度。
新鞋虽然被踩得像旧鞋，但跑起来就是轻快。
“栗子短手短腿儿，追不上啊追不上……”
高海河用余光瞥见高津蓉始终缩不短二人间的距离，就忍不住嘴欠。
高津蓉没有回嘴，喘个不停。
听到身后的喘气声，高海河更来劲儿，“来到天津卫，嘛也没学会……”
他哼哼着歌，已是得意忘形，全然没有注意到，正被高津蓉追着往西边儿在跑。
这条长约29米的胡同之所带个“实”字，就是因为向南转西不通行。
故而又称死胡同，名副其实的死胡同。
“哎嘛！”
看到那面堵住前路的墙，高海河这才反应过来。
他刹车不及，一个趔趄，皮带就被高津蓉从后面扒拉住，好似被逮住尾巴的老鼠，挥舞着双手哼哼唧唧。
“哎哟哟…跑太急，心口痛…完了完了，心脏病犯啰……”
他跟着又双手捧心，摆出了林黛玉同款颦眉蹙頞的表情，“栗子，快…快扶我回去。”
“回去？我给你打110。”
高津蓉眉头一挑，松开他的皮带，作势去摸手机。
高海河愣了一下，“110？不是该120吗？”
“打110送你去肖俊那里，帮他完成今天的抓捕任务。”高津蓉一本正经地说道。
高海河一缩脖子，“还是打120吧，万一我在他们所里犯病，岂不是要让他摊上责任。”
“没事儿，犯病再打120，不急。就爷爷你刚才那矫健劲儿，一时半会儿倒不下来，真要是倒下了，我签免责协议，不会给肖俊他们添麻烦。”高津蓉笑眯眯。
待摸出手机，真就摁了110。
“我干啥了？不就是跟你玩了出猫捉老鼠嘛？你小时候可耐跟我玩儿啦，怎么一长大，就不耐人儿了？”高海河垮着脸嗷嗷起来。
“我小时候你是大人，成年人的世界你说了算；现在我也是大人了，就不能由着你在外面瞎惹惹！”高津蓉瞬间变脸，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怎么瞎惹惹了？他们一句话要拆了我家，我就不能表达不满？”高海河扯着嗓子反驳。
“好！你把你的不满写下来。”
高津蓉顺着他这话，从挎包里拿出了记录用的本子，再把签字笔递给他，“您老有哪些不满，全部写下来。”
看着递到眼前的本子和笔，高海河两手一背，下巴一昂，拒之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