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里一股万年不变的速溶咖啡和陈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张恪把一份文件“啪”地摔在闻心面前的桌上,下巴朝文件点了点,声音跟砂纸一样糙:“签字。”
闻心拿起笔,飞快地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大名。写完最后一笔,她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八百米体测,虚脱,但又有一种解脱后的轻盈。
“行了,你可以走了。”张恪收回文件,看都没看她一眼,扭头对旁边的小警员说,“去,把她的私人物品拿过来。”
他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闻心听见:“48小时,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算你运气好。”
闻心默默腹诽:这哪是运气好,这明明是抱上了金大腿。
“张队,”墨知白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这次的案件信息处理费和我的顾问费,账单半小时后会发到你邮箱。”
张恪的脸皮抽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他终于抬眼,目光在闻心和墨知白之间来回扫了一圈,那眼神活像是菜市场大妈在挑拣两颗长得有点奇怪的白菜。
“你,”他指着闻心,“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在你的身份问题彻底查清之前,你还在我们的监控名单上。墨知白是你的担保人,你最好别给我惹事。”
“收到,长官。”闻心举起一只手,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张恪的脸色更黑了,挥挥手,像是赶苍蝇:“滚滚滚。”
拿到自己那部差点就成了遗物的手机,闻心跟着墨知白走出了警局大门。
浮城的天空一如既往,跟谁欠了它八百万似的,阴沉沉的。可闻心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的空气,却觉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自由了!暂时!
她甚至开始盘算,兜里还有几百块钱,是先找个网吧凑合一晚,还是租个最便宜的地下室。在这个世界,首先得活下去,然后才能琢磨怎么回家。
“在你找到合法住所并向警方报备之前,”身旁,墨知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美好规划,“你住我那里。”
闻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
她猛地扭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墨知白侧过脸,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俊脸在阴天里也像是自带柔光滤镜,可说出来的话却像冰刀子:“这是担保协议的一部分。二十四小时贴身监控,确保你不会凭空消失,或者制造新的麻烦。”
闻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不是,大哥,你这是监视还是软禁啊?”她忍不住开始吐槽,“我可是帮你破案的功臣!我要求享受功臣待遇!包吃包住吗?带薪休假吗?有五险一金吗?”
墨知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你在做梦。
“住宿费、水电费、网络费,以及因你入住可能造成的额外清洁费用,都会从你这次的酬劳里扣除。”
闻心:“……酬劳?”
还有这好事?
“作为本次案件的‘非逻辑性线索提供者’,也就是特别顾问,你有权获得酬劳。”墨知白说得一本正经,“总计二十五万。具体账单,我回去会发给你。”
二十五万!
闻心眼睛都亮了,刚才那点被软禁的不爽瞬间烟消云散。资本家的压榨算什么?只要给钱,当牛做马都行!
她正美滋滋地计算着扣掉各种费用后自己能剩下多少小钱钱,一阵骚动从警局门口传来。
几个警员押着一个戴着手铐、蒙着黑布头套的人走了出来。
是陈润。
即便蒙着头,闻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身在画廊里被烧得黢黑的名牌西装。
囚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闻心下意识地往墨知白身后缩了缩。虽然知道这家伙已经是个彻底的败犬,但一想到他最后那疯狂纵火的样子,还是有点心理阴影。
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陈润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押着他的警员用力推了他一把:“走快点!”
陈润却像是脚下生了根,纹丝不动。他缓缓地,缓缓地侧过头,尽管头上还罩着黑布,但闻心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视线”穿透了那层布,精准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闻小姐,”陈润的声音从黑布下传来,沙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笑意,“这个结局,比你原来的剧本有趣多了,不是吗?”
闻心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了。
剧本?
他怎么会知道“剧本”?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旁边的墨知白眉头瞬间蹙起,锐利的目光射向陈润。
押送的警员也察觉到不对劲,加大了力道:“少废话!赶紧上车!”
陈润踉跄了一下,却还在笑,那笑声在阴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没有再看闻心,却用一种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清的音量,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
“我很期待你的下一部作品……”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嘲弄。
“‘晚心’老师。”
轰!
闻心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像是被一道惊雷劈开了。
晚心。
这两个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的秘密。是她在这个次元之外的身份坐标。是她从未对任何读者、任何朋友,甚至父母之外的人提起过的,真正的笔名。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陈润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隔着黑布都能感觉到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阴影画师,代我向你问好。”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停留,被警察推搡着,一步步走向囚车。车门打开,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警笛长鸣,囚车呼啸而去,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世界仿佛恢复了安静。
可闻心的世界里,却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和那句阴魂不散的问候。
阴影画师……
那个篡改了她笔下世界,把她拖进这个****的幕后黑手。
他知道她是谁。
他知道她的一切。
他甚至,就在她身边,通过一个杀人犯的嘴,轻描淡写地,向她递上了一张沾着血的问候卡。
闻心僵在原地,手脚冰凉,整个人像是被冻住的雕塑。
一只手扶住了她冰冷的手臂。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墨知白的眼睛。
墨知白那双漆黑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审视,是探究,是风暴来临前的绝对寂静。
他听到了。
“晚心”。
“剧本”。
“阴影画师。”
他全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