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热流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将方才巷战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也驱散得干干净净。
顾长安靠在窗边,看似在消食,眼角的余光却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街角那家当铺。
“永安当”。
招牌在夜风中微微晃动,门脸不大,一盏孤零零的灯笼透出昏黄的光,在这寂静的长街上,显得格外突兀。
侍郎府的管家,深夜至此,绝非为了典当几件过冬的旧衣。
顾长安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那十两赏银还烫手,刑房主簿的警告言犹在耳,刘头儿雇来的地痞尸骨未寒。
每一个信号都在告诉他,再往下查,就是万丈深渊。
可系统的任务“冰山之下”,还有那冰冷的C级评价,更像一根针,时时刻刻刺着他的神经。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根基,没有背景。
唯一的倚仗,就是这破案换取天命,以求超凡入圣的独木桥。
退,就是死路一条。
顾长安将碗底那块碎银拿起,在指尖掂了掂,随即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客栈。
他没有直接走向当铺大门,而是绕到了侧面的暗巷。
果然,一扇不起眼的后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光亮。
顾长安侧耳贴在门上,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交谈声。
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侍郎府管家从里面闪身而出,他依旧是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左右张望了一番,便匆匆钻入夜色,消失不见。
就是现在。
顾长安没有丝毫犹豫,整理了一下衣衫,大步走上前,叩响了那扇后门。
“咚,咚,咚。”
三声敲门,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节奏。
“谁啊?不是说了今晚不见……”里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门被拉开一道缝,一张精瘦的脸探了出来,三角眼,山羊须,正是当铺的朝奉。
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个面生的年轻人,衣着普通,脸色当即一沉:“去去去,走前门,后门是你能来的地方?”
说着就要关门。
顾长安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抵住了门板。
八品炼肉境的力量,让他这只手仿佛铁铸的一般,任凭那朝奉如何用力,门板都纹丝不动。
朝奉的脸色变了,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惊疑。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顾长安,发现这年轻人虽然穿着普通,但眼神锐利,气度沉稳,绝非寻常百姓。
“你想做什么?”朝奉的声音里带上了警惕。
顾长安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屈指一弹。
碎银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地落入朝奉胸前的衣襟里。
“方才走的那位,是我的一个长辈。”顾长安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出来时似乎落了样东西。我来,是想替他问问。”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了自己与管家的“关系”,又把姿态放得很低。
朝奉捏了捏衣襟里的银子,脸上的警惕稍减,但依旧没有让开路的意思:“客官,我们这行有我们这行的规矩。客人的东西,我们是不能乱打听,更不能乱说的。”
“规矩我懂。”顾长安笑了笑,他缓缓抬起手,将藏在衣领里的那枚龙纹玉佩,有意无意地露出了一个角。
玉佩温润的光泽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闪而过。
朝奉的三角眼猛地一缩,死死盯住了那个若隐若现的“龙”字纹路。
京城里,敢用这种纹样的,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抵着门板的力道也悄然卸去。
“不……不知是哪位贵人当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朝奉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连忙拉开门,点头哈腰地把顾长安请了进去。
当铺后堂,一股陈旧的木料和墨锭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顾长安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了柜台上一本刚刚合上的账簿上。
“不必紧张。”他摆了摆手,仿佛真是来找东西的晚辈,“我那长辈,当了什么?”
“这……”朝奉面露难色,这是行规的底线。
“一件首饰,对吗?”顾长安不等他回答,直接开口诈他。
他在巷子里就闻到了,管家身上除了府里的皂角味,还沾染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女子的脂粉香。
朝奉浑身一震,看向顾长安的眼神里充满了骇然。
他怎么知道的?
这一下,他再也不敢有任何隐瞒,哭丧着脸道:“贵人明察!那位老爷,当的确实是一件首饰,一支金钗。”
“什么样的金钗?”顾长安追问。
“就是……就是一支很普通的凤头金钗,做工一般,金水也不足,按死当,小店只给了他十两银子。”朝奉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凤头金钗?
顾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
侍郎府再不济,一个管家也不至于为了十两银子,去当一支普通的金钗。
这背后一定有问题。
“那金钗……钗头凤鸟的眼睛,是用什么做的?”顾长安忽然问道,这是一个他临时想出来的、用于验证真伪的细节。
朝奉愣了一下,努力回忆着:“眼睛?哦……好像是嵌了两颗极小的红宝石,跟碎米粒似的,不值什么钱。”
红宝石!
顾长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来了!
在勘验赵芸儿尸体时,他曾注意到,死者发髻里虽然空无一物,但发间却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色粉末。
当时他以为是胭脂,并未在意。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胭脂,而是红宝石在被强行拔出时,留下的碎屑!
那支金钗,根本不是管家的,而是从死者赵芸儿头上拔下来的!
管家偷了死者的陪葬品!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顾长安脑海中炸开:他为何要偷死者的东西?
是为了钱?
不对,区区十两银子,不值得他冒这个险。
除非……那支金钗上,藏着什么他必须拿到手,并且要让它永远消失的秘密!
那支金钗,就是揭开“冰山之下”谜底的关键!
“东西呢?”顾长安的声音变得冰冷。
“在……在库里锁着。”朝奉颤声道。
顾长安沉默了。
他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过十两银子,刚刚够把金钗赎回来。
可一旦赎回,线索也就断了。
他需要一个既能拿到东西,又能让这条线继续“活”着的方法。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战战兢兢的朝奉。
有了。
顾长安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贵人,您……”朝奉不知所措。
顾长安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字。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