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的身影消失在后门的门框里,只留下一个冷硬的“等”字,在空荡的后堂里来回飘荡。
朝奉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
等?
等什么?
等那位贵人回来,还是等死?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那枚若隐若现的龙纹玉佩,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是皇子亲王一级才能佩戴的信物,这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滚带爬地跑到门口,探头朝外望去。
巷子里空空荡荡,只有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催命的符咒。
完了。
他知道,自己被卷进了一桩天大的麻烦里。
顾长安并没有走远。
他像一头耐心的猎豹,潜伏在与当铺一墙之隔的黑暗中,将自己的气息与冰冷的墙体融为一体。
他身上只有十两银子,那是府尹赏的,也是敲打他的。
用这笔钱去赎回金钗,等于用别人的钱了结别人的麻烦,蠢不可及。
更何况,赎回来,线索就死了。
他要的,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条能自己开口说话的活鱼。
那支金钗,就是鱼饵。
而那个吓破了胆的朝奉,就是他拴住鱼线的木桩。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空手套白狼,还能把雪球滚起来的机会。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顾长安的耐心好得惊人,八品炼肉境的修为让他对身体的掌控力远超常人,哪怕在寒风中站立许久,依旧手脚温热,呼吸平稳。
终于,远处传来了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长安眼帘微抬,是那个朝奉。
他提着一盏灯笼,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了出来,似乎是想趁着夜深跑路。
可他刚跑出没几步,巷子口,一个高大的黑影便堵住了他的去路。
是刘头儿!
他居然没死心,还亲自跟过来了!
刘头儿显然也看到了那个朝奉,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问道:“刚才那个小杂种,是不是来过这里?他跟你说了什么?”
朝奉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灯笼“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亮熄灭。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官爷饶命……”
“不知道?”刘头儿狞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冰冷的刀锋贴在了朝奉的脸上,“老子在这守了半个时辰了!我再问你一遍,他来干什么?”
脸上传来的刺骨寒意让朝奉浑身剧颤,他再也扛不住,哆哆嗦嗦地说道:“他……他来问一支金钗的下落……”
就是现在!
顾长安动了。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刘头儿的身后。
“刘头儿,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这跟人聊什么呢?”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头儿的心上。
刘头儿浑身一僵,脸上的肌肉瞬间凝固。
他猛地回头,看到了那张他此生最不想看到的脸。
月光下,顾长安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刘头儿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顾长安上前一步,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那柄匕首上,“刘头儿,私自带械,恐吓平民,这在《大靖律》里,该当何罪啊?”
刘头儿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今天出门,就是为了毁掉那几个地痞的尸体,抹掉自己最后的痕迹,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顾长安。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少拿律法吓唬我!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着,他竟是凶性大发,不退反进,握着匕首,朝顾长安的心口猛地捅了过来!
这一刀,又快又狠,是他全部的希望。
然而,在顾长安眼中,这一刀,慢得像蜗牛。
他甚至没有躲闪。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衣衫的刹那,他闪电般出手,两根手指,如同一把铁钳,精准无比地夹住了匕首的刀身。
刘头儿只感觉自己捅在了一块铁板上,任他如何使劲,匕首都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怎么可能!
刘头儿的眼睛瞪得滚圆,满是难以置信。
这个小杂种,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顾长安手腕一翻,一股巧劲发出。
“咔!”
刘头儿的手腕被硬生生折断,匕首脱手,被顾长安稳稳接住。
剧痛袭来,刘头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顾长安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上前一步,用匕首的刀柄,狠狠地砸在他的后颈上。
刘头儿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巷子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朝奉瘫在地上,裤裆里一片湿热,腥臊的臭气弥漫开来。
他看着顾长安闲庭信步般解决了那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眼神里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
顾长安将匕首在刘头儿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走到朝奉面前,蹲下身子,将匕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那支金钗的事了吗?”
“我说!我全说!”朝奉涕泪横流,“贵人想知道什么,小人绝不敢有半句隐瞒!”
“很好。”顾长安站起身,将匕首扔到一边,“把金钗给我。”
“啊?”朝奉愣住了,“可……可那是死当……”
“从现在起,它不是了。”顾长安的语气不容置疑,“它是凶案的证物。你替我保管好,如果丢了,或者被人赎走了,我就把你刚才尿裤子的事,告诉给三皇子殿下听。”
他俯下身,盯着朝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猜,他会不会有兴趣,知道是谁,在帮杀人凶手销毁证物?”
朝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回当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双手捧着一个木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顾长安。
顾长安打开木盒。
一支做工普通的凤头金钗,静静地躺在红色的丝绒上。
钗头凤鸟的眼睛,正是两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其中一颗,似乎有些松动。
就是它!
他合上木盒,揣入怀中。
“记住,今晚,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他。”顾长安指了指地上昏死过去的刘头儿,“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他喝醉了,自己摔的。懂吗?”
“懂,懂!小人全懂!”
顾长安不再看他,转身没入黑暗。
他走后良久,朝奉才颤巍巍地爬起来,看着巷子里那两滩水渍,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知道,从今晚起,自己的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回到自己那间破屋,顾长安反锁上门,立刻从怀中取出木盒。
他没有点灯。
八品炼肉境带来的夜视能力,足以让他在黑暗中看清一切。
他将金钗取出,凑到眼前仔细观察。
那颗松动的红宝石,果然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他用指甲轻轻一拨,那颗红宝石应声脱落。
一个比针孔大不了多少的黑色小孔,出现在凤鸟的眼眶里。
中空的!
顾长安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将钗头对准嘴,用力一吹,没有任何东西出来。
他又将钗尾的小孔堵住,对着钗头的小孔猛地一吸。
只听“啵”的一声轻响。
一粒被蜡封住的、比米粒还小的纸卷,从钗尾的孔洞里,滑落到了他的掌心。
顾长安屏住呼吸,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捻开蜡丸,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卷缓缓展开。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那不是字。
而是一串用朱砂写下的、蝇头大小的数字。
“柒,叁,壹,肆。”
顾长安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